Kalon Kakon

东风不语江南事。

【温蝶】遗梦

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。

在这漆黑中却有两团更深的影子,弯曲着的细长肢体宛如随波飘荡的水草,它们似乎在奔跑,上肢蜿蜒伸来,几乎触碰到她的眼睫,却又徒劳地被钉在原地。

她侧躺着,朝下的半边脸颊浸没在一种湿腥的触感中。大约是血。她想。很熟悉。血水渐渐上涌,攀爬上她的身躯,于是视野也被渲染成摇晃的暗红,眼前怪诞的形体却依旧只是两个深黑一团的影子,如若幼童拙劣的画作。

她空白的记忆中踅摸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字句,可这并不妨碍她为它们贴上标签。她不知道任何对方的面貌或细节,却笃定地知晓了它们的身份。

这毕竟只是个幼童的梦,梦境是无关逻辑的。

她无法动弹,只能大睁着双眼,让浓郁的血腥气顺着呼吸而填满她的身躯。她沉浸在鲜血的海洋中,却并不感到冰冷,这血液温热得一如奔涌在血管中,就仿佛她亦被重重裹塞进一具庞大而笨拙的母体里。

然后是光。

光亮起来了,狭长的一道,撕裂这囚笼般的母体的胸膛,剜开厚重的血肉,几乎要灼瞎她的眼球。

 

凤蝶无声地睁开眼,双手紧攥住身上柔软的锦被,用力到细细的指骨仿佛将要穿透皮肉而出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药味,与之相仿的苦涩同样在舌根蔓延。

她安静地躺了很久,才慢慢坐起身,回想起自己躺在这里的缘由。

“又一次蛊毒发作。”那个人是这样说的。

她用小小的脚趿拉着更小的鞋子,脚跟颤巍巍地悬在空气里,又抬起胳膊拢住身上大了一号的衣衫,费力地从袖口找出自己的手指。显然置办这一切的人根本没有用心,无论尺码、样式都不合适到了极点,但凤蝶并没有介意,或者说并没有介意的资本。她只是尽力保持着步伐的平稳,慢吞吞朝屋外挪去。

那个人果然又在院子里睡觉,脸上盖着一本书,几片金色的银杏叶落在书皮上。

凤蝶站在那张一看就相当舒适且毛茸茸的躺椅边,踌躇了许久,终于伸出一只手,轻轻抓住对方的衣袖一角。

温皇将书往下拨了拨,露出一只眼睛。

他们就着这个姿势对视了很久,直到凤蝶虚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地晃了晃。于是温皇终于舍得动一动他尊贵的金躯,在躺椅边缘勉强腾出一小块空处。

“做噩梦了?”温皇问,他的声音很柔和,或许很多人都会被这样的柔和所欺骗,凤蝶却无端打了个寒颤。她点点头,又摇摇头,伸出双手,尽力在不更多地触碰到温皇的前提下,笨拙而小心翼翼地朝躺椅上爬。

温皇只是平静地看着,没有任何搭一把手的意思,直到小姑娘终于蜷着身子落座在自己身边,鞋子一正一歪地落在地上。温皇这才慢慢用羽扇盖住凤蝶冰冷青白的双脚,又问:“梦见什么了?”

凤蝶低着头,迟疑了一下,回答:“阿爹,阿娘,还有……主人。”

温皇了然地喔了一声:“果然是噩梦。”

凤蝶再度点点头,又摇摇头,小声说:“开始很害怕,可是,可是主人出现后,就不害怕了。”

 

年幼的凤蝶根本不明白这梦境的含义,那不过是在她虚无的记忆中添上又一层的晦暗。她什么也记不得了,仿佛与这世界的联系就此断开,以至于当那个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实中的人斩碎梦中的黑暗时,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心安,如同一片飘摇的浮萍终于探出细小幼弱的根茎,攀住一块途经的岩石。

在这样的心安驱使下,她悄悄地、以一种自认为对方察觉不到的小动作朝温皇身上靠了靠,又叫了一声:“主人。”

她之前其实并没有这样叫过,即便是一个失忆的孩子也明白这两个字是不该轻易叫出口的。相反,那个偶尔来探望她的红发男人要亲切许多,他自称她的义父,会给她捎来糖果、玩具和亮晶晶的珠串,把她抱起来放在肩头转圈。

但千雪孤鸣偶尔的降临并不能让神蛊峰热闹太久,温皇大多数时候安静得像一只幽灵,于是凤蝶独自待在空洞洞的房子里,感觉冷风从心脏里穿过。

而这两个字出了口,她才发觉其实并没有什么该或者不该,尤其当听到温皇漫不经心的“嗯”,就好像岩石也打开坚硬的外壳,将脆弱漂泊的浮萍纳入自己的领地里。凤蝶终于感到自己扎下根来,在漫长的坠落后踏踏实实踩上了土地。她低着头,在刘海的遮掩下露出一个短暂的窃笑,又赶紧收敛起来。

温皇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,凤蝶歪过头,听见他用一种似乎是戏谑,又似乎是感慨的声音说:“反咯。”他细长的手指探进凤蝶的头发里,将这一团毛毛躁躁的发丝理顺,“你应该怕的。”

凤蝶不明白,温皇的动作只让她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许可,她的胆子大起来,又一次朝着温皇挪了挪,嗅到对方袖口皂角与药材的苦香。

她轻轻说:“有主人在,我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
 


评论

热度(48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